第(1/3)页 六月二十一日,汉中。 落日时分,李昭成走过盐库巷,正遇到前方一个中年男子从韩府中出来。 “不敢劳大哥远送。” 听得这一句话,李昭成莫名向那中年男子看去。 相貌平庸,举止局促,衣衫上打着补丁,人倒是收拾得干净,可惜透着一股呆气。 两人擦身而过,李昭成又回头看了一眼,见对方只顾看路,背影更显呆板。 他想了想,走向韩家。 “以宁先生在吗?有些公务相询。” “李郎君这边请。” “不必引路,我自己过去……” 一路走过前院,忽听到前方传来几个粗使婆子的说话声,李昭成愣了一下,停下脚步,想离开,最后默默听着。 “真就是上门姑婿了?” “云姑亲自挑的,还能有假?” “看起来人品是真靠得住,什么来路?” “我听说呀,家里医药世家,是个庶出,爹死得早,遭嫡兄弟赶出门哩,带着生母在外面行医。医术差得哩,前阵子将人治成了瘸子,一间破宅子也赔掉,带着他生母露宿街头。云姑看他可怜,给了他两贯钱,嘿,他不收。” “这么一说,呆里呆气的,看着便觉傻。” “云姑便问他,能不能治她脸上的疤,说是能试试,这才收了一半订金。结果过了半月,他到码头扛麻袋,愣是将订金退回来了,说医术太差,治不好。因他正好姓韩,一来二去的,云姑遂让他来给阿郎看看。” “阿郎怎说的?” “要的可不就是这般心眼实,能守门户的吗?” “那他也肯入赘的呀?” “我倒是见过一次,他走在云姑身边,喜得跟个小狗似的。” “嘿,破落户,美得他,旁的不说,云姑那身子……” 李昭成听不下去,转过身,默默走开。 仅从韩府回到李府这短短一段路,仿佛整个汉中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息。 夏粮快要收了,城内办喜事的人家又多。 唯独他一人不太高兴。 穿过小巷,回到李府,只见李墉雇来的两名厨子正提着菜往厨房走去,也容不得他插手,微微叹息一声,转向书房。 小院口有人在把守,见是李昭成来,却还是拦了他一下,待到书房里李墉说话了才让他进去。 …… 书房里,吴潜与李墉正对坐而谈。 案几上许多公文,一旁还摆着一个面具。 因汉中有不少官员见过吴潜,尤其怕史俊忽然来访,需临时掩遮。 依李墉的设想,倒不必长期如此,等李瑕稳定了陇西,甚至收复了关中,势力或可大到与贾似道抗衡,到时再揭露循州毒杀案即可。 他不着急,打算让吴潜先习惯汉中。 李昭成进了书房,行礼道:“见过父亲、吴公。” “坐吧。” 李墉随口应了,继续与吴潜谈论。 先是谈了“平水法”,即关于汉中筑坝蓄水之后,如何解决灾年与涝年蓄水量的方法。 之后又说了如何改动吴潜当年的“义船法”,换为在陇西养马,既能不强制征调马户,又杜绝贪官污吏贪污克扣之隐患。 李墉听得连连点头,提笔记下,感慨吴潜治国之能,始终执弟子之礼。 “多谢吴公指点,天色也晚了,不如先用饭吧?” “不急,不急。”吴潜摆手,大笑道:“这几日已谈了政务,与老夫聊聊非瑜是如何拿下陇西的,如何?老夫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矣。” 李墉笑,眼中有些引以为傲之色,很快又化作求教之意。 他很清楚,吴潜虽是文官,不能亲自领兵,却是当世极了得的军略大家。 当年,端平入洛失败之后,吴潜提出要防备蒙军反扑,对天下形势作了准确判断。 也正是他上疏提议合并京湖战区,由孟珙统一部署,并提出川蜀的重要性。 之后,孟珙也提出三层藩篱防御川蜀之策,并在京湖战事结束之后支援川蜀。 能在临安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分析出各地战况,并提出妥当的对策。只论军略,放眼当今天下,谁人比起吴潜,都算是嫩的。 这些年,也就是先帝不肯用吴潜而已。 “当与吴公细述一遍……大郎,你去将饭菜端进来。” 李昭成遂起身出了书房。 待他提了食盒进来,李墉差不多已与吴潜细说了陇西一战。 “……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 吴潜抚须大笑良久,提壶长饮了一口,这才平复心绪,道:“非瑜用了诸葛丞相两次伐魏之计啊,不过是先扬言出子午谷,再伏击大将张郃,最后再兵出祁山道。” “是。” “到了巩昌,用的是刘整十二骁勇破信阳的办法,擒其城守也?” “正是如此。”李墉道:“非瑜作计划时,废稿正是吴公所言这些战例。” “好,好,大道至简,运用之妙,存乎于心。” 李墉倾了倾身子,为吴潜斟酒,问道:“公以为,若是敌手,可能破局?” “难,祁山道歼四万大军,攻守之势已完全扭转。接下来,非瑜便是以势压人,敌手若反攻陇西,必败。若不反功,非瑜将收纳陇西兵势,好!好!” 李墉亦笑,又为吴潜斟酒。 “几条蜀道,可遣兵守了?” “自是守了。” 吴潜点点头,执箸夹菜,目光中始终泛着沉思之色。 一块铁锅炒肉送到嘴边,他却是停了下来。 李昭成低声道:“这肉炒得有些老了。” “老。”吴潜喃喃道:“蒙古人打战,最讲究的……该是一个‘绕’字。” “何解?” “铁木真死时,留下灭金之策,称金兵在潼关,难以遽破。若假道于我大宋,则下兵唐、邓,直捣汴京……迂回了三千余里。” 吴潜语气带着沉思,又喃喃道:“当年我之所以提出‘盖上流存则国存,上流破则国破’,正是基于蒙人作战之习惯,彼胡虏自打猎中学会的斡腹之谋。 蒙军南下初期,先攻江淮,后攻京湖,皆不利,遂迂回包抄转而攻川蜀;攻蜀不利,更是大迂回绕道数万里,先取大理。纵观古往今来之战事,论‘绕’字,无人可出蒙虏其右……” 李墉听到这里,皱眉沉吟,问道:“公欲言,蒙军迂回京湖而攻汉中?” 他想了想,又问道:“不会吧?” 第(1/3)页